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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飲血論,真英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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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代的關雎十二生肖之中有一個不算大也不算小的秘密。

子鼠官叔度,醜牛柳輕絮,寅虎令狐淵,卯兔司徒跋,辰龍龍皇,巳蛇張舍己,午馬馬雯方,未羊名揚,申猴侯門,酉雞姬雲鬢,戌狗芻狗,亥豬朱梓為。

十二生肖,以及他們的名字。

但實則十二生肖,並非是指十二個人。

每一個名字對應的,不止有一個人。

十二生肖之中子鼠官叔度與卯兔司徒跋被梅萊禾重傷,留在谷中養傷。實則同時在外行動的尚有兩個官叔度以及兩個司徒跋。

他們都早已忘記自己的本名了。

名字不過是個代號。

他們不需要別人能夠分辨出他們,或許只有他們自己能夠分辨出自己是誰。

又或者他們自己也懶得分辨。

但有一個人必定能分辨。

段須眉。

因為造成這樣情形的人本就是他。

上一代十二生肖確只有十二個人。

他們也的確只打算培養十二個繼承人。

然而段須眉插手了。

他只是有點恐慌,怕死有人都死掉剩他一個而已。

他沒覺得自己做過很多事。

但是最後活下來的人遠遠超過十二個。

上代十二生肖又死得比他們自己以為的要早。

後來活下來的這批人的性命,便是段須眉撈回來的。

是以他們救他。

是以他們無事可做、無處可去、無情思可寄托的時候決心為他賣命。

在這之前,除了他們自己以外無人知道十二生肖這秘密,就連昔日被他們殺死之人黃泉路上相逢細話死因想來也不會想到殺死他們的子鼠又或者寅虎並不是同一個。就連自以為翻出了關雎全部底細的衛雪卿想必也不知道。

知道這事的只有段須眉,他們自己,杜若母女,隱逸村人,以及,謝、郁。

現下段須眉就這樣一聲口哨,然後輕輕松松將這個可大可小的秘密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其實他原本就沒想過掩飾。

不過是那群人的惡趣味而已。

他們一直很想看看同一時候用同樣的身份去殺兩個或者三個四個不同的人,被人知曉後那些知情者會是什麽表情。

段須眉並非獨斷專行。

他只是覺得今天這樣的情形足以讓他們比那點小情小趣更享受而已。

一起,殺個夠本。

十二生肖也是這樣想的。

所以他們比任何時候都更聽話的齊齊出現了。

只是他們到這時候也未拋棄他們的惡趣味。

人群之中的驚呼聲與其說為了身邊濺起的鮮血,不如說是為了陡然出現的那些張一模一樣的臉。

仿佛每個人臉上都長了一張面具。

這樣突出其來的驚嚇委實不小,可也只是一瞬間而已。

一瞬間過後,眾人反應過來,紛紛拔出了手中刀與劍。

人數比想象中多了數倍又如何呢?各個長得像鬼又如何呢?

他們今天來的目的總不會改變。

他們就是來殺死這些人而已。

有多少,殺多少。

段須眉仍然站在那道鴻溝的邊緣。他的刀,刀刀落在試圖跨過那條鴻溝之人的脖子上,刀刀封喉。

他言出必踐。

但實則他的心思並不在那些人身上。

他的目光隔著廝殺與鮮血直直落在謝郁身上,似笑非笑看著他,似乎在問他,一手造就了今日情形,明知會如此還是帶領大隊人馬來此,怎麽樣?痛苦嗎?

段須眉不懂謝郁。

是以他一次一次將刀架在了謝郁的脖子上,又一次一次放過他。

然而他不懂的事,這一次卻有人幫他問出了口。

原以為會躲在旁熱鬧看到尾的衛雪卿不知何時已殺入人群裏,一片混戰中哪裏能看到他的影子?但他的聲音卻清清楚楚傳入場中每個人耳裏:“謝堂主,在下有一事……不,有幾事不明,還請謝堂主賜教。”

謝郁對他的賜教,就是朝著聲音傳來處一刀直直斬了過去。

但衛雪卿又哪是容易被斬到的人?

他的聲音倏忽來去,第一個字在這裏,下一個字卻又在另一處響起,根本叫人辨別不出他身影所在。

“第一個問題,當年謝堂主明明可以殺掉關山月段須眉,堂主為何不殺?就此給了他休養生息恢覆實力的機會,難道因為堂主與其乃結義兄弟,這才心有不忍放他一馬?”

此話一出,場中廝殺之聲便有些微凝滯。

謝郁放過段須眉一事,當日東方家中人人知曉,對此多有詬病,礙於登樓與謝郁本身一貫名聲不曾多言,況且他們當日也是眼見段須眉與謝郁之間仇怨甚大,想著謝郁當日或有苦衷這才勉強按捺。此番齊齊跟隨他前來此地剿滅關雎,未必就沒有要親眼看他闡明立場、彌補昔日過錯的想法。

但謝郁與段須眉竟是結義兄弟,這事所有人今日都是頭一次聽說,這事更與他們想象中的“苦衷”差距甚大,一時眾人看向謝郁臉色都有些變了。

東方玉離謝郁最近,長劍格擋在身前,朗聲說道:“謝堂主當日以身犯險深入關雎,其中兇險不為我等揣測,他即便與那關山月結為兄弟,必也是為了取信關雎眾人,後來他所作所為皆為明證。此事謝堂主根本不必做任何解釋,咱們信得過你!”

他這話一出,眾人紛紛醒神,立時想到方才竟一時不慎險些被那話給繞進去,立刻就想要把說話之人揪出來。但他們對手既是十二生肖,又哪裏容得一絲半點走神?當下場中又是一陣驚呼,隨即便又是一輪廝殺。

這當口卻又有誰還有餘力尋找衛雪卿?

反倒謝郁自己,自聽聞那話便有些出神,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始終望著他的段須眉。心下有些神思不屬想道,是啊,當初為何會提議與他結義為兄弟呢?他都險些忘了,主動提議這件事的人並非是段須眉,而是他啊。

他也……並不是為了取信段須眉,又或者,他只是將取信段須眉當做一個借口來掩飾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他或許……只是羨慕他而已。

段須眉話少,不愛笑,看著冷冰冰模樣,可他眼神總是很直接很純粹,他為人也很純粹,他救了他,所以他就必要報答他的恩情。

他就像一把沒有鞘的刀,看似鋒利不近人情,實則是真正的赤子之心。

謝郁對他這赤誠羨慕到近乎妒忌。

是以他鬼使神差提出那義結金蘭的建議,而段須眉沒有疑慮的應下了。

段須眉從未掩飾過對他的欣賞和義氣。

他就是那樣直接的人。

而他呢?他在還沒有真正見到段須眉之前,在決定布那個局之時,便已註定要活在面具的後面。

他對這位曾真心視他為兄的義弟沒有過真意。

每當他即將要有的時候,他都用“那是個小魔頭”這樣的想法將那點苗頭立時扼殺。

盡管,可能,真的,那小魔頭殺的人或許還沒有他多。

謝郁與段須眉在恍神,衛雪卿的話語卻不會就此停止。

“第二個問題,謝堂主放過自己的義弟也就罷了。今日場中活著的關雎之中所有人謝堂主又要作何解釋?當年是這些人幫著謝堂主下毒殺害了殺聖以及上一代十二生肖吧?他們就是以此為交易換取了謝堂主的方便,最終才逃開登樓、清心小築帶領的大批人馬的追捕嗎?若果真如此,今日這場禍事的罪魁禍首豈不就是謝堂主你?”

若說方才謝段二人為兄弟那話還只是個小波瀾,扔入人群中不過帶起絲毫漣漪,此時這一番話卻無疑是驚濤駭浪了,驚的不止是登樓與各大門派眾人,甚連十二生肖中人也並非全然無動於衷。

然而聲音的主人哪裏會管他們受到的震動有多大?對謝郁的質疑仍在不斷問出口。

“難道謝堂主當日不知這些人的本事?難道謝堂主就只是將他們當做無害之人?謝堂主當日放過他們之時可預料到今日後果?”

“謝堂主放過了池冥義子,放過十二生肖傳人,再提著池冥與十二生肖的人頭向整個武林宣告已剿滅關雎。實則謝堂主暗中為關雎留下了完整的新鮮血液啊。謝堂主這是何意呢?希望他們能夠擺脫舊人舊事重新生長,從此長成與登樓、與清心小築齊頭並進的名門正派麽?”

“這些年世人都以為關雎勢力早已滅絕,難道謝堂主也如此想?謝堂主聽到關山月的名頭再一次出現在武林之中、將關山月之名放置到除惡榜榜首之時,難道沒想過整個關雎都已隨他一起回來?謝堂主隱藏著這樣一個大秘密,放任極有可能欲對整個武林覆仇的關雎做大又是何意?”

“謝堂主來此之前,不知可有告訴您這些武林同道們,他們要面對的可遠遠不止十二三四五個人?”

“又或者謝堂主早已與段令主、十二生肖暗通款曲了?是以他們才如此齊整的守候在自家門口等著你們?這就是全部了麽?會不會四周都已設滿了埋伏?”

“這些事謝樓主又知或不知呢?謝堂主身為謝樓主唯一愛子,隱瞞誰也不可能隱瞞自己的爹吧?登樓明知此事還拿腔作調與眾人前來此地,究竟想要剿滅的是誰?是關雎?又或者是……想要在場所有登樓以外的人都同歸於盡?”

……

最後一句話他當真是一字一字說出來,響亮清晰得仿佛炸彈挨個在眾人耳邊炸開了花。

炸得所有人神志全飛。

登樓所有人早在衛雪卿講第二句話時便已住了手,他們全心全意都只想將那個大放厥詞之人揪出來,然而到了這一步,除了登樓之人,任何人都想要將這些話聽個完整了。

換句話說,他們不可能找到人。

是以他們只好完整聽完了這段話,每個字都如同誅心,誅得從來都是審判他人罪行的登樓眾人恍如五雷轟頂,各個咬牙切齒,目眥欲裂。

唯有謝郁一人平靜。

他甚至微微閉著眼。

他在細細感受這刻周遭一切賦予他的感受。

天地之間,惟他孤獨。

但這種感受,真的不只是在此刻才有。

或許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活在這種感受裏。

是以他無法分辨許多事情的對錯。

是以他做了許多至今也不能分辨對錯的事。

對錯又是什麽呢?

他六年前在關雎之中,月前在東方家中,在大明山上,口口聲聲對段須眉說正義,說登樓必然無錯,若行差踏錯自有天下人問罪。他說這些話時內心當真連半分心虛也沒有,仿佛每一個字都是他真的不能再真的真心話。

這當真是正義嗎?又或者只是他的厚臉皮呢?

他想過太多次無果,如今早已懶得去想了。

謝郁睜開眼。

百態盡收眼底。

十二生肖面上各自掛著嘲諷的笑。

各派中人瞪著他,仿佛他一個人比關雎關山月與十二生肖加起來還要可惡與危險。

段須眉微微發神,不知正在想些什麽。

登樓中人卻沒有一人看他,他們沒有一人行到他身邊,但他們每個人都在不動聲色防備著身側之人,也許打算在有人要攻向他之時第一時間能替他擋下來。

謝郁心中一動。

覆又一熱。

他當然最知道衛雪卿最後幾句話都是胡說八道挑撥離間。

登樓中人當然不知道他做過的那些事。

他們什麽也不知道。

但就算他們現在知道了,就算他們的待遇也同所有的外人一模一樣,都是被徹頭徹尾的隱瞞,但他們的第一選擇不是失望,不是質問,甚至不是發呆,他們只是選擇了擋在他面前,而已。

謝郁忽然有點懂了。

他為何站在這裏的理由。

他必須站在這裏的理由。

他當年為何放過如今的十二生肖、今日又為何必須要鏟除十二生肖的理由。

他也有自己須得要維護的人與事啊。

謝郁揮刀,一刀揮去了眼前看不見但似乎一直都存在的迷茫與阻礙。

(章節名改了下,太高估自己了,這章內容完全還沒寫到原本以為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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